翁軍
“又甜又香的糯米粽子嘞!”晨霧中,陳家熟悉的吆喝聲再度響起,仿佛歲月在這方小攤上也放緩了腳步。
安康城的端午,總是在這質(zhì)樸的吆喝與清甜的粽香中悄然蘇醒,歪斜的竹扁擔(dān)支起半爿褪色藍(lán)布篷,棕褐色筍殼葉堆成小山,葉脈間深褐的“豹紋”,露出的糯米瑩白如玉。
朝陽門外,陳家大嫂熟練地將深褐斑紋的筍殼葉泡軟,她手法輕巧地將葉片疊成尖角窩,再填入漢江邊產(chǎn)的圓糯米。粽繩在齒間一咬,手腕翻繞間,棱角分明的粽子便穩(wěn)穩(wěn)立在籮筐里。夾沙粽的赤豆沙需經(jīng)石臼“三搗三篩”,糯米須用漢江水三浸三蒸。塞餡時,拇指在米堆里輕輕一摁,就像點上了一枚朱砂痣。
灶臺邊,男人們劈柴燒火,青石灶臺上架著的大鐵鍋,鍋沿掛著的米漿在柴火的烘烤下漸漸變成金黃鍋巴。陳家大爺則專注地用祖?zhèn)鞯你~勺調(diào)蜜紋,時光在攪動間仿佛也變得黏稠起來,舀起的金絲能掛住整個晨光,這是歲月沉淀下的甜蜜。
街坊鄰里端著碗來買粽子,總不忘叮囑一句“多澆勺蜜”。蜂窩煤的藍(lán)火苗輕舔鍋底,糯米香混著柴煙,把泥巴路都熏得發(fā)燙。
開籠的那一刻,是孩子們最期待的時光。筍殼葉的清氣撞開蒸騰的熱氣,糯米裹著紅豆沙,在蜜糖里滾一遭,甜漿順著艾草枝往下淌,拉出的銀絲纏住漢江的月光。孩子們把粽子掛上艾草枝,歡歡喜喜地跑去漢江邊看龍舟,鼓聲震得柳絮簌簌跌進(jìn)江水,老輩人將粽子系在柳枝上投入江心,高喝“屈子魂歸,楚江長清”。
曾經(jīng),陳家靠著這挑擔(dān)養(yǎng)活了三代人,從天不亮就浸米,到夜半還守著爐火添煤,日復(fù)一日,年復(fù)一年。陳家鼎盛時期,端午一季能賣八千多個粽子,那蜂窩煤燒出的煙火氣,暖了安康城無數(shù)個清晨,也成為人們心中無法磨滅的溫暖記憶。
如今,超市冰柜里躺著真空粽子,蜜棗裹著塑料膜,鮑魚餡印著條形碼。有回我買著個爆漿榴蓮粽,汁水濺在T恤上,那一刻,我忽然無比懷念從前掰開粽子時,總有兩粒糯米粘在掌心的質(zhì)樸與溫暖。
陳家的竹扁擔(dān)依舊歪斜在老地方,青石灶臺上如今架著煤氣灶,但蜂蜜仍裝在爺爺那柄銅壺里。銅鈴搖曳,少年低頭捆粽子,發(fā)梢垂在蒸騰的熱氣里,他隨口說道:“現(xiàn)在哪找得到漢江邊的老糯米喲。”雕花桌上的蓮花紋依舊清晰,浸著幾十年的糖霜,桌腿也被顧客的褲腳磨得油亮。
暮色漫過城墻根,竹扁擔(dān)的影子斜斜爬上青磚。左邊筐里還剩三個粽子,右邊筐里裝著的卻是三十年的光陰與故事。